那兒的海灘，從未如此安靜過。那一天，遊客稀稀少少， 海風緩緩柔柔，我躺在師父身邊，張眼只見天空一片蔚藍 明淨，閉目往內，但覺心念俱泯、物我兩忘。

    師父帶著我一同冥思靜坐、跳海浪、拾貝殼、放生海葵……， 安靜是那天海灘的註腳，無求，則是我內心的寫照；如果真的 有所謂「涅槃」，我相信，海灘的那天就是！          /柔兒

 

　1989年的11月中旬，師父剛結束一場演講，在準備飛往下一站時，中途在一處機場過境，因為清晨即抵達，距離晚上轉機的時間還有大半天，海關先生堅持要我們出境逛逛。（同行者原還有一位孫師姊，因無簽證，便由海關人員陪同在機場過境室內等候。）

　師徒二人租坐計程車，沒多久，就到了當地聞名全球的海水浴場，那時天剛微微亮，整個城鎮還在沈睡之中。司機將我們停在海邊的一家旅館，辦妥住宿登記，師父便要我出外買些海泳的用具回來，師父指定要耐濕的T 恤、短褲，我心中一驚：「向來我不敢在公眾面前亮穿泳裝，師父真貼心，體恤我保守的個性。」

　高高興興地採買回來，師徒二人迅速換裝後，便往旅館後面的海灘走去。師父一邊走，一邊笑說：「妳看，我們像不像兄弟！」我不假思索地就回答：「像！」師父彷彿回到了童年，她眨眨眼，促狹地說：「我們來比賽，看誰先跑到海邊。」我開心地應和著，於是師徒二人又笑又跑地奔向大海與沙灘，相愛相親的水線前，我忘了是誰贏？就只記得，當氣喘吁吁的自己，看著這片無垠的大海時，心中好感動、好感動，我想著：海這麼美，誰能忍耐已到了麗人身邊，卻仍無法一親芳澤？

　沙子綿綿軟軟，讓人很想睡在上面，師徒倆合力鋪放了一塊大布，師父很快地就躺平了，隨即拍拍旁邊的位置，告訴我：「妳可以躺在這兒！」我的整顆心快樂極了，當下注意力超級集中，除了智慧眼哪兒都不敢亂跑，這才緩緩躺睡下來。那時的天空好藍好藍，連一絲白雲也無，明淨得令人的心念也整個沈靜下來。我的念頭向來又多又快，法華經上說：「一念三千」，我常戲笑自己：「一念三億」，若是放任自己的心念天馬行空，一定會吵死師父，因此在那時警覺心特別強。轉頭看到師父閤眼小憩著，我也自然地閉合肉眼，很緩慢又清晰地默念著佛號。我記得，就算以後遇過兇險的情況，我都沒有那次念佛念到如此一心不亂、認真專注。那時，有一段時間，整個人的身、心像消失不見了，又有一會，覺得自己與師父及整個大自然合而為一，什麼都不要，什麼都沒了感覺，當下一切已經俱足，好安靜又好滿足。現在回想起來，那種無求自得的境界，不就是「涅槃」嗎？！

　躺了一會，師父說餓了，我就在附近的小攤點買「素披薩」，結果真的好「素」，除了麵餅，就只有紅紅的蕃茄醬塗抹在上面，體積也是超級小，跟我們平常的麵包差不多大。加上二杯可樂，師徒的午餐就這樣簡單。師父吃得好高興，儘管菜色單調，她反而吃得比平常津津有味，也吃了不少，我想大概是人少、業障少，心情輕鬆沒煩惱吧！

　飯後，師父開始在沙灘上漫步，我陪侍在側，那時的陽光柔柔暖暖的，輕輕跟在我們後面，如影隨形。師父隨走隨停，看到一些可愛別緻的貝殼，便拾起來，隨而輕放在水線處，讓海水沖洗乾淨，然後因為太多了，也會放一些在我的手掌中，輕輕叮囑，這是給誰的，那是給誰的，要保管清楚。撿到中途，師父有了新歡，有一種外罩星狀小刺的圓形生物，透明軟滑，不知是否因潮汐太猛，突然有一大堆被沖刷上岸來。師父憐惜地看著這群小寶貝，雙手護抱，一個一個柔柔慢慢地再把牠們送回海中。我追隨師父的行動，也是極其慎重，一個一個小心翼翼地把這群「外星人」送回家。直到今日，我仍搞不清楚，那些生物是否「海葵」 ？但名稱已無關緊要，重要的是在那時刻，師父教會了我「護生」的美與可貴。

　海浪不斷地展現魅力，師父開始放下手邊的工作，慢慢向海裡游去，師父的泳技極好，不一會就與海水融合為一，讓人分不清：誰是「清海」？誰是「大海」？愛水又怕水的我，則待在水線區玩水，緣於小學有次差點溺死於游泳池的經驗，之後我不再游泳，自然地成為「旱鴨子」。師父玩了一會，看我只待在水邊「泡水」，拉著我就到海灘克難教學一番，師父很用心地展示手、腳正確的滑、拍動作，我依樣畫葫蘆，「乾游」了一陣，師父此時要我陪她一同下海，她說：「她一個人走那麼深，會怕怕。」

　我們一同走進水深及腰的海水中，師父教我先學「跳海浪」，海浪一波一波朝我們衝來，剛開始，海浪來勢洶洶，但等它落降到最低點時，我們就可順「勢」跳過它的肆虐，師父面向我，輕拉著我的手，我覺得好安心，一點不害怕，師父口中教唸：「一、二、三、跳！」我也和聲一起喊跳著，海浪一波波由我們的腳下滑過，我覺得很好玩，心情放鬆許多。

　在這時，師父慢慢把我帶進更深的水域中，我感覺水深已及胸口，人便有些慌張：「師父，您不能放手喔！」師父笑笑回說：「沒事的，跟我來！」我跟著師父越走越深，突然之間，師父鬆開了手，我還來不及反應，一個海浪衝撞過來，我先吃了一口水，而後就只聽到師父喊說：「放鬆身體，放鬆身體！」我試著把自己身體放鬆，果然整個人馬上輕浮在海浪之上，雖然過會兒，因為心念一緊張又沈了下來，但我已經很興奮了，所有的親友看到，一定會視為奇蹟：「柔兒竟然也可以在海裡載浮載沈了！」

　從海中走向岸上，我的腦中一片空白，我真的震懾於師父巧妙的愛力，如果「不能游泳」是我這一生已定宿命的話，師父已經變改歷史，她讓我走出生命中不敢涉足的「禁區」。

　回返機場轉機時，我又獲知一個真相。師父告訴我：「今天我並不是很想游泳，不過海水中有鹽份，妳的身體不好，浸泡一下，對妳的健康很有幫助。」聽完這段話，只覺身子一股暖意充滿，而這份暖，十年後的今天，仍未降溫。